我擱下書本，望向窗外。院子裏，幾個孩子正追着一顆褪了色的皮球，像幾隻不知疲倦的麻雀，他們的歡呼聲尖銳而快活，彷彿能把午後沉滯的空氣劃開一道口子。快樂，便能長肌肉麼？我細細琢磨着，不禁莞爾。

我想，孩子的肌肉，大約不是健身房裏用鐵與汗刻意澆灌出來的那種。他們的肌肉，是從笑聲裏，像藤蔓一般，不知不覺攀爬生長出來的。

你看他們跑起來，那小腿的腱子肉一收一縮，像壓緊又彈起的彈簧，那動力，並非來自甚麼嚴格的訓練計劃，純然是心底那股按捺不住的喜悅在推動。彷彿有一股氣，一股快活的、飽滿的氣，在他們小小的胸膛裏鼓盪着，滿得溢出來，便只好從四肢發散出去。於是他們跳，他們跑，他們打滾，將那無形的、輕飄飄的快樂，盡情揮霍成有形的、結結實實的動作。這番酣暢淋漓的運動，骨血便聽話地回應了，悄悄地，為他們織就一層勻稱的、活力的肌肉。

這過程，想來是容不得愁苦摻雜的。一個蹙着眉頭、心裏盤踞着憂懼的孩子，身子總是蜷縮的，像一株曬不到太陽的豆芽，纖細而蒼白。他身體裏流的，怕是那「皮質醇」一類的苦汁，日夜消磨着那點建設肌體的精力。

而快樂的孩子，他們的身體是一座小小工廠，專生產「內啡肽」那等暖洋洋、令人舒坦的物事。他們吃得香，睡得沉，身體在無夢的甜鄉裏，便得以專心致志地進行建設的工程，將白日的嬉戲，一點不浪費地，轉化為明日的氣力。

如此看來，他們的遊戲，便是最正經的功課了。那搶球的衝撞，是鍛煉着腿勁與肩膊；那樹上的攀爬，是塑造着臂膀與背脊。每一塊新生的、堅韌的肌肉，都是一篇用身體寫就的、關於快樂的日記。這日記裏，沒有半個字的勉強，全是生命自發的、向上的願力。

窗外的笑鬧聲隨風飄了進來，格外清晰。我忽然覺得，這不單是孩子們的道理。我們大人那被世事磨得有些僵硬的軀殼，或許也並非缺少鍛煉，而是缺少了那樣一股天真而豐沛的、能讓筋骨自在舒展開的快樂之源罷了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