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些音樂，洋洋灑灑，滔滔不絕，聽過後就是沒甚麼得著，如上期說的帕格尼尼作品，長達三、四十分鐘的協奏曲，小提琴主奏表達的盡是炫耀技巧的音符，演奏難度高，好像很刺激，卻空洞無物，樂隊與主奏更談不上有甚麼有機連繫，如此長篇大論卻囉囉唆唆的協奏曲，虧他還寫了六首，而且全部同樣空話連篇。這類純粹刺激感官的音樂，今天只能讓我敬而遠之。

如論音樂品質與藝術深度，帕格尼尼的作品相對於公認的經典名作，無疑是薄弱了一點。甚麼才是真正的經典？經典不用多的，貝多芬、布拉姆斯、柴可夫斯基、西貝流士都只寫了一部小提琴協奏曲。找貝多芬的《D大調小提琴協奏曲》來欣賞吧，還要找好的版本，包括Oistrakh、Kogan、Menuhin的錄音（當然還有Milstein、Grumiaux、Szeryng等大師的版本），均屬經典中的經典。

貝多芬小提琴協奏曲開章那五槌定音鼓，真是神來之筆，此動機貫穿全曲，或明顯、或隱約地重現於各樂章中；不徐不疾的速度帶出一種平靜的柔美，強弱有致的力度煥發著潛伏的激情，美妙的樂句展現出恢宏壯闊的畫面，一切都來得恰當自然，渾然天成。

全曲沒半點炫耀技巧的意向，聽者感受到的是作品背後的精神力量。然而，說演奏它比帕格尼尼的作品容易，相信不論從音樂家或聆聽者的角度，都絕不認同，「貝協」的難度固然包含技術上的（主奏小提琴的高把位音準、快速樂段的拿捏），也體現於作品的哲理性深度中，如何在氣定神閒的演奏中表現出作品的精神力量，正是演奏者功力及修養的反映。

聽奧斯特拉克（David Oistrakh 1908-1974）與André Cluytens合作於一九五八年的版本，充份讓我感受貝多芬此作的偉大，主奏技巧毫無瑕疵，堅實硬朗的音色，流暢從容的造句，完全配合作品情感的技術發揮，都反映出大衛的過人技藝；法國國家廣播樂團的緊密襯托，亦營造出作品的氛圍，略為可惜的是收音把樂團靠得太後，削弱了該有的恢宏氣勢。如要尋求錄音與演繹俱優的版本，當然不可錯過柯崗（Leonid Kogan 1924-1982）和Constantin Silvestri合作於一九五七年的錄音，柯崗的演奏從容不逼，風格親切率直，琴音透著一股超然物外的寬宏氣度，讓作品透著不一樣的韻味。這兩位俄羅斯小提琴家的版本，早已成為很多樂迷的必然收藏。

在曼紐軒（Yehudi Menuhin 1916-1999）的多個貝多芬協奏曲錄音中，和Wilhelm Furtwängler合作的三個版本最受注目（一九四七年的琉森節日樂團、一九四七年栢林愛樂及一九五三年的愛樂樂團），儘管在技術發揮上有未盡人意之處，但曼紐軒把作品內涵表現得很精到，和指揮的呼應亦極契合，尤其在慢樂章中，獨奏與樂團的精神交流堪稱水乳交融。

透過曼紐軒的談話錄得知，他最愛的小提琴協奏曲正是貝多芬這首，請容我節錄他對這部作品的體會：「我對此作的理解有著長期的演變過程，它具有的力量和崇高的感情…它所包含的內容遠遠超過音樂本身的意思，每個音符都有它豐富的內容…。我認為現在可把它演奏得更好，這主要是我對作品有了更深的理解，在某些方面感受更清楚、更明確，很多段落都使我肅然起敬，嘆為觀止，但同時又發現它仍充滿了神祕的成份…，隨著歲月的流逝，它越來越顯得珍貴。」

大師窮一生精力鑽研這部傑作，仍不斷地被它的魅力所感動，足證樂聖作品內涵之深，精神力量之巨，值得樂迷好好推敲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