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一個平靜的週末,我蜷縮在柔軟寬闊的沙發裡,漫無目的地瀏覽著YouTube推薦視頻時,一位航海家的頻道吸引了我的注意——蔚藍的海面上,他的小船緩緩前行,突然,幾隻海豚出現在船側,接著優雅地躍出水面,在陽光下像碎鑽般驚艷地閃爍著銀灰色的光芒,彷彿在與船隻嬉戲,與此同時,航海家的畫外音亦充滿驚喜:「看啊!牠們主動遊過來了!」視頻彈幕裡洋溢著歡樂:「太治癒了!」「好美好美」「海豚在笑誒!」然而,當我對視上那些海豚「微笑」的臉龐時,一股寒意爬上脊背——我們是否忘記了,那永恆的「微笑」其實是海豚頭部的生理構造,與情緒無關?可也正是這種將野生動物擬人化的傾向,恰恰折射出人類對自然界的深刻誤解與一廂情願的想像。
人類中心主義如同無形的網,籠罩著我們與自然的每一次互動,我們把海豚的陪伴解讀為「友好」,將鯨魚的躍出水面視為「表演」,甚至賦予熊貓「萌」的特質。這種思維定式導致我們僅欣賞到自然中令人愉悅的部分,而忽視其完整性與獨立性,就像那次日本太地町的海豚灣屠殺事件,就是最尖銳的諷刺——同樣的「微笑」海豚,在未被選為海洋公園「演員」的命運下,被漁民無情地驅趕宰殺,鮮血染紅整片海域,至今為止,西方環保人士的抗議與當地漁民的堅持依舊在荒誕的對峙,一邊將海豚視為娛樂資源,另一邊則將其看作生存威脅或經濟來源。我們習慣用人類的標尺丈量自然萬物的價值,卻又忘記了,牠們的存在,不需要我們的認可。
正如各大新聞所言,現代文明與生態系統的裂痕正以驚人速度擴大,北極冰川消融使北極熊被迫游走數百公里尋找食物,並因體力不支溺亡;熱帶雨林砍伐導致紅毛猩猩失去棲息地,飢餓下闖入人類村莊卻被當作害獸射殺;海洋塑料污染使得信天翁父母誤將瓶蓋當作食物餵給幼鳥,導致雛鳥胃部穿孔而亡……這些並非孤立事件,而是地球生命之網被人類活動粗暴扯破的,活生生的證明。科學家也曾警告,地球正在經歷第六次物種大滅絕,而這次並非由隕石或是冰河造成,罪魁禍首正是人類自己,我們建立了璀璨文明,卻以生態系統的崩潰為代價,這代價終將由我們自己償付——當傳粉昆蟲消失,農作物如何結果?當森林縮減,氧氣如何再生?當海洋酸化,食物鏈如何維繫?
生態保育需要一場認知革命,一場從「資源管理」轉向「生命共情」的革命,對此,哥斯達黎加給出了令人振奮的範例——這個曾經森林覆蓋率降至21%的國家,通過立法保護、生態補償和可持續旅遊,如今森林覆蓋率恢復至52%以上,旅遊業收入遠超昔日伐木業。更深刻的是,他們重新定義了發展——不是對抗自然,而是成為自然的一部分。在雲南省的群山間,環保工作者與當地村民合作,用紅外相機監測雲豹活動,當一位傈僳族老人看到相機捕捉到的雲豹影像時,他喃喃道:「我們的山神回來了……」這種對野性生命的敬畏,遠比動物園裡的驚嘆更接近保育的本質。生態保育不是將自然關入「保護區」、「博物館」,而是重建人類作為生態系統普通成員的謙卑身份。
再次凝視螢幕裡那些與船隻同游的海豚,我意識到,牠們的出現或許並非出於歡樂,而是船舶噪音干擾了牠們的聲納導航;牠們的「陪伴」可能只是被迫適應人類入侵其棲息地的無奈之舉。生態保育的終極目標,不是讓野生動物變得「可愛」以換取人類庇護,而是還給牠們不需要與人類相遇的權利——那意味著完整的棲息地、不受污染的生存環境和免於恐懼的自由,當某天,航海家的鏡頭再也捕捉不到意外出現的海豚,不是因為牠們消失了,而是因為牠們在自己的家園中安然生活,無需闖入人類世界求存。那時,真正的生態平衡或許才得以實現,而我們每個人能做的就是減少消費主義衝動、支持可持續生產、讓野地保持野性——這不僅是保護牠們,更是拯救我們自己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