嘉翠麗大廈在我的童年記憶裏，浸潤着一種特殊的氣味──中藥房的當歸味、理髮廳的髮膠味，還有路邊晾曬的棉被味。小時候住在附近，每天上學在騎樓下經過，那時總覺得這棟建築會永遠存在，像街口那棵老榕樹一樣長命百歲。 

嘉翠麗旁邊的「新城市咖啡美食」裏的風扇會把公仔麵的香味吹到馬路上；對面巷口的鐘錶舖，老師傅永遠戴着放大鏡修表，還有石敢當飄來的香火味。還有好世界酒樓商場絡繹不絕的學生們，手上拿着漫畫，小心翼翼地把硬幣放進閃卡機中。

現在的台山變得十分整齊，茶餐廳成了連鎖藥妝店，鐘錶舖變成手機維修中心，連中藥房都被便利店取代。只有嘉翠麗大廈頑固地保持着舊模樣，直到上個月，終於宣布要拆卸。 

附近最早消失的是大廈旁邊的報攤，老闆是個退休警察，總是當天賣不完的報紙分給我們，用來墊在晚餐的飯桌上。現在那裏堆滿拆除廢料，但我仍能指出當年擺放《老夫子》漫畫的位置。有次颱風天，我在報攤的騎樓下避雨，聽着老闆訴說年輕時的往事。

時代終究會帶走所有看得見的痕跡，但有些東西拆不掉。就像此刻舌尖突然泛起的味道──是當年「新城市美食咖啡」混着煉奶的鴛鴦香，是樓梯間飄來的梅菜蒸肉餅氣味，是某個夏日午後，報攤老闆那半份濕掉的報紙上的油墨。

澳門正在一棟一棟地忘記自己的過去，而我們這代人，注定要成為最後記得那些氣味與聲響的活檔案。當嘉翠麗大廈完全消失後，或許唯有在夢裏，才能再次走過那條十字型樓梯，聽見頭頂傳來阿婆用竹竿拍打棉被的聲響──噠、噠、噠，就像一個即將停擺的時鐘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