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小說)當舖詭鑑(一)  泰來

 任何時代都會有屬於它們的動盪和不安。哪怕民國初年,在軍閥割據的時代環境籠罩下,老百姓的日子也不好過。那時蘇州城西徐記當舖卻是生意興隆,門庭若市。

 店裡有幾件鎮店之寶,一個是九孔塤,被稱作九音鎖魂塤,據說是戰國時的樂器。這個手掌大小的青銅塤,表面鑄有九隻銜尾蛇浮雕,吹孔處殘留著暗褐色血沁,任憑火燒水洗都去不掉。底部刻有楚國鳥蟲篆「郢都鬼工」四字,內部音腔結構違反物理規律,竟藏有十二個共鳴腔室。

 還有一件是張獻忠江口沉銀,該銀錠折合約為10兩,上書「大西大順二年」等29字,這些都是徐記的鎮店之寶。不過要說徐記的寶物,又何止這兩種。他們店面雖小,但月均營業額不菲,不少達官貴人為求到店來品鑒名物,都得先打探託親屬聯絡好,才能約見。正店在大街一角,一般尋常百姓或典當舊物,或贖回之前典當之物。門市之外,後院卻是別有洞天,另有多家貨倉收納徐記當舖的寶物,保安相當森嚴。

 徐記當舖由當櫃徐民強主理,他原先跟著師父老黃在他們的老東家——關記當舖工作。關老頭家三代開當舖,就靠有本事收到很多珍稀寶物,而且鑒賞力強,偶有不肖者帶來贗品意圖行騙,都會被關老頭一眼識破。老黃跟關老頭同樣跟著上一代關老頭的爹學師,二人情同手足。徐民強則是老黃妻舅家那邊的親戚,最初是從軍的小夥,膽子很大。然而跟著的那名軍長卻兵敗了,軍隊解散,於是他回到家鄉,趁年少想找一門手藝,於是在親屬間找上了遠在蘇州城西的老黃。兩人又一見如故,徐民強那一年才二十歲,反正不想留在鄉間,於是在店裡學師,當個有食宿、無薪金的學徒,一待便是三年。

 老黃將鑒別古物的知識傾囊相授,東家關老頭間中也指點一二。兩人對徐民強的聰明機靈都很欣賞。然而在搜尋古物方面,關老頭三代全靠積蓄下的人脈關係,五湖四海。若有哪一家興旺,欲求得寶物以振家聲也好,籠絡上級也好,都會找上關記;反過來,如有任何一家家道中落,想變賣家中古董,也會找上他們,因為只有識貨的人,才肯給他們開個好價錢。還有些黑道小道、掘墓私營戶與他們幾代交好,發掘到寶物自然會找上他們鑒定。哪怕未能成交,也可以從中得知寶物的來龍去脈。關家由於長期從事典當事業,除了金銀財帛能分清真偽外,也能通曉史地,大約清楚哪些歷史上的名人墓葬在何方,記載內有何物。

 民國九年霜降,姑蘇城的銀杏還未黃透,西城徐記當舖青磚牆外已排開一支烏篷車隊。穿灰鼠褂的掌櫃們呵著白氣,等夥計卸下紅綢裹著的木箱——這月第三次,北平來的參議員要鑒寶。

 「手腳俐落點!摔了裡頭物件,把你們賣了也賠不起!」徐民強撣著長衫跨出門檻,二十出頭的年紀,眉眼卻凝視著古物裡浸出來的沉穩。他耳後一道寸長刀疤隨著話音輕顫,那是五年前隨軍時留的印記。

 鋪子裡幽暗如舊窯,博古架上錯落擺著前朝舊物。最深處玻璃罩內躺著只青銅塤,九條銜尾蛇在射燈下遊弋,吹孔處的褐斑似乾涸血淚。這「九音鎖魂塤」與江口沉銀錠並稱鎮店雙絕,卻比金銀更噬人——月前金陵商會會長撫過蛇紋,當夜便瘋癲溺死在秦淮河,懷裡還緊握著半片蛇鱗。此事成為一宗懸案,負責的巡長金秀連也曾到過徐記查問,可惜仍未找到任何頭緒。

 「民強,沏碧螺春來。」內堂傳來咳嗽聲,檀木屏風後轉出個佝僂身影。關老頭摩挲著翡翠鼻煙壺,指節上的墨玉扳指映得臉色發青。老黃跟在後頭使眼色,懷裡抱著個纏滿符咒的烏木匣。

 徐民強端茶時瞥見匣縫滲出的朱砂粉,心知又是掘墓人送來的生坑貨。自打上月孫殿英部下炸開清東陵,這類燙手物件便流水似的往江南湧。他正要退下,忽聽前廳傳來瓷器碎裂聲。◇(待續/逢星期一見報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