已經是本周第三次在會議室召開臨時檢討會。冷氣機明明標示著22度，但我仍感到自己汗流浹背，藍紋暗格的襯衫後背也被冷汗浸透，站在我對面是新人工程師林家安，冷氣出風口正對他的頭頂，看得出他挑染的那一束帶綠光的頭髮亦在微微顫動。

　「上季度的系統失靈，損失三百萬，就是因為你的代碼漏洞！」陳經理的咆哮震得投影幕布都在抖動。我盯著桌上那杯被震出漣漪的茶水，想起去年年中，明明是他自己強行要求提前上線。「這樣公司都給你們拖垮了。」

　「對手接連推出新遊戲，我們可得加快進程，你們先將手頭上那個遊戲安排上架，否則年底的業積不會好看，我很難向總公司交待……」

　在場的五個人，包括在為陳經理寫下會議錄的秘書LUCY應該都會記得以上這一句，但沒有人敢提出。「真的很抱歉……」他的聲音像浸過冰水，「或許我的存在就是錯誤。」

　整個會議室突然陷入詭異的寂靜。陳經理張著嘴的表情定格得有點像遊戲中的大白熊，也許打亂他部署好的連串狂飆怒罵句子。我聽見身後有人倒抽口涼氣，同樣有份設計的JOE與我同期入公司，今次這個計劃他已甩給新人林家安主理，也許他有點隔岸觀火的安樂，又或者他偶發性良心發現。

　這時陳經理另一名秘書MARTIN來敲門，說總公司打電話過來，問道要不要接過來？

　「散會！」陳經理抓起西裝外套落荒而逃，估計總公司都不會是有甚麼好消息，總不能在我們這班下屬面前被上司責難。

　我在回到座位前，習慣性到後樓梯抽煙，我們公司在12樓，大家很有默契地跑兩層樓，在14樓梯間抽煙，算是稍對公司的禁煙政策作出配合。林家安亦有跟過來，我在這裡遇過他幾次。

　「嗨！學長！」我名義上還是他的頂頭上司，我正想安慰他一下，指陳經理的責難誰沒有聽過，卻注意到他左手握著一份心理治療科預約單，診療時間正好是明天下午。「裝病請假要扣全勤的。」

　「所以才要掛最貴的特約門診啊。」他笑著呼出一口煙。「病歷上傳人資系統好像能換三天帶薪病假，我不在場時，辛苦學長了。」

　次日晨會，陳經理的黑眼圈快揳到法令紋之中。林家安的座位放著診療單影本，上面「適應性障礙」的診斷紅章直逼眼球，不知是誰這樣放在當眼處，有心或無意都讓與會者知道他的請假理由。

　不消半日，幾乎全公司都傳遍了有關林家安到專科就診的消息，我發誓不是我傳出去的，尤其是當這個消息竟然可以衍生出更多不同版本和劇情，已然是超出我個人的想象。

　例如：陳經理如何向新人林家安提出加班的要求、假期亦要求對方回短訊、電郵……甚至打電話、發訊息搔擾他的日常生活……演化出來的故事五花八門。

　翌日早上當我經過大堂的管理櫃位前，看到兩名保安員有點欲言又止，眼神中又充滿悲慟之情……我或者可以想像到事情或已經發酵到一個點。

　當天下班前所有部門收到總公司的郵件，陳經理宣佈要參加「領導情商工作坊」。林家安回到工位上，我從座位上稍向後方移一米左右，正對著他的背後。這名學弟正把抗焦慮藥盒擺成骨牌狀，藥片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，像某種秘密勝利的倒計時。◇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