賣牛雜的手推車,四個鐵輪早已磨得泛白。車身遍布油漬的斑紋,像某種抽象的地圖。推車的老伯不吆喝,只消掀開鍋蓋,蒸騰的熱氣自然招來食客。人們圍着不足半米寬的台面站立,筷子在濃湯裏翻找屬於自己的那份軟爛。這是澳門街頭最原始的社交場,陌生人因一口鐵鍋短暫成為同座。
同一時刻,內地鄉鎮的集市也在上演相似的劇情。賣糖炒栗子的婦人推着改裝的三輪車,鐵鍋與石子碰撞出沙沙的聲響。她的推車更簡陋,卻多出幾分野性,隨意停在單車道旁,過路的人會自覺掃描付款碼,交易全憑默契。
兩種流動,映照出不同的生存智慧。
夜深時分,澳門的推車陸續隱入暗處。老伯擰滅煤氣燈,推着空車穿過霓虹閃爍的新馬路。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,像舊時代留下的逗號。而在內地,很多推車直接成為攤主的臥鋪。收起鍋灶,展開被褥,鐵皮車又變作移動的家。
最觸動我的,是兩種推車共同的宿命。它們從不停留,永遠在移動中尋找生機。澳門的推車要躲避城市化進程,內地的推車要追隨閒暇時的集市。它們的流動不是浪漫的漂泊,而是生存的必須。
某次在珠海郊外的夜市,看見賣臭豆腐的推車被城管勸離。攤主不急不惱,只是慢悠悠地收拾,臨走前還給每個等待的顧客塞滿了豆腐。
或許這就是進步的代價。當澳門忙着打造「國際旅遊都市」,當內地鄉鎮忙着創建「衛生文明城市」,這些流動的座標正在逐漸消失。取而代之的是統一的商舖、規範的攤位、掃碼點單的連鎖店。我們獲得了整潔,卻失去了轉角遇見熱鬧的驚喜。
如今我站在澳門嶄新的購物中心美食廣場,看着編號整齊的檔口,忽然明白:推車承載的不僅是食物,更是一種生存哲學,在流動中保持溫度,在變遷中守護傳統。它們或許終將駛入歷史,但那些在街頭巷尾飄散的煙火氣,早已成為這座城市最生動的記憶座標。◇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