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別罵小宇!」張品良對著電話大喊,可聽筒裡只剩下忙音的「嘟嘟」聲。他握著手機,回想過去好像幾十秒,又似是一個世紀……自己和兒子的交流就此割斷了嗎?公園裡的風突然變冷了,吹得他臉頰發麻,剛才的一陣溫暖陽光,此刻也變得刺眼起來。
不遠處的足球滾到他腳邊,一個穿紅色運動服的小男孩跑過來撿,仰著頭笑:「叔叔,麻煩幫我遞一下球好不好?」張品良彎腰把球遞給他,小男孩接過球,又笑著凝視著,說:「叔叔,你怎麼不開心呀?」
他愣了一下,看著小男孩跑遠的背影,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。他趕緊用手背擦掉,卻越擦越多——原來連小孩子都能看出他的難過,可那些他求助過的朋友、社工,卻只會說「你讓著點她!」和「是不是你太弱了?」他不是不明白,男人被家暴,在很多人眼裡就等同丟人、沒本事,可他也是個人,也會疼,也會怕,也會想念自己的孩子,為何大家都逼他要振夫綱?
夕陽慢慢沉下去,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,一直延伸到公園的圍欄邊。張品良站起身,朝著幼稚園的方向望了一眼──那裡有他最牽掛的人,可是他不知道該怎麼靠近。他摸了摸口袋裡的照片,回想起剛才只要聽到妻子的聲音都讓他有心驚膽跳的感覺,這時突然想起心理醫生說的話:「解決問題的第一步,不是逃避,是面對。」
他掏出手機,翻出通訊錄裡方醫生的號碼,手指在熒幕上停留很久。或許,他可以先找方醫生談談,看看能不能勸妻子去看病;或許,他可以找個律師,問問怎麼才能合法地見到小宇;或許,他不用再躲在這個小小的公寓裡,不用再怕聽到滴水聲、看到水果刀。
直到公園的小孩陸陸續續跟家長回家,張品良才稍稍回過神,握著手機,慢慢按下了撥號鍵。電話接通的瞬間,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,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堅定:「方醫生,我想跟您聊聊,關於我妻子,還有小宇……」
他感到在通電話的這個好像不是他,又或者是他終於喚醒了那個懦弱的自己,為了孩子,也為了他相信仍然愛著的妻子,他踏出了第一步。他的眼淚還掛在臉頰上,卻第一次覺得,這眼淚不是懦弱,而是重新開始的勇氣。至於這條路能走多遠,能不能再抱住小宇,能不能讓這個家回到曾經的樣子,他還不知道答案,但他願意試著走下去──為了小宇,也為了那個曾經相信「一家三口會很幸福」的自己。
電話那頭的方醫生沉默了片刻,聲音溫和卻帶著分量:「品良,你願意主動提這件事,已經跨出了很大一步。其實前陣子,你太太聯繫過我,說你不管家、心裡有人,我當時想勸她來做個評估,她卻掛了電話。」
張品良握著手機的手突然一緊,心跳瞬間加快:「她聯繫過您?說我心裡有人?」他腦子裡飛快地過著最近幾年的生活,除了上班、回家、躲在麵館吃午餐,幾乎沒有和其他異性過多接觸,怎麼會「心裡有人」?
「她沒說具體是誰,只說你總躲著她,晚歸時身上有『陌生的香味』。」方醫生頓了頓,補充道,「我後來想起,你太太懷孕時,曾跟我提過她母親當年因為父親有外遇離家,她那時候就說過『最怕自己也遇到這種事』,或許……她是把自己的恐懼投射到你身上了。」
張品良呆立當場。他想起妻子懷孕時,確實有次半夜哭著說:「怕你以後不喜歡我們母子!」當時他還以為是孕期情緒敏感,哄了兩句就沒放在心上。現在想來,那些被他忽略的細節,早已埋下了隱患。
掛了方醫生的電話,張品良沿著公園的小路慢慢走。秋風吹卷起地上的落葉,他突然想起三個月前那個砍門的晚上,妻子嘶吼著:「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?」當時他只覺得荒謬,而且驚恐下也沒有放在心上,現在卻懂了──那不是憤怒,是絕望的恐懼。◇(待續/逢星期一)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