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隨筆)最後三天、三小時、三秒的想像  閾外人

人在一生裏都要面對生離死別這個議題,但中華文化卻對此格外避諱,彷彿只要提起,死亡就會應聲而至。

你有沒有想過,自己臨終的最後三天會是怎樣的?也許是無數的探視和寒暄,親戚朋友們圍在病床邊談笑風生,關心問候,帶來一堆病人吃不下的東西,送上紅包與祝福。大家都以為這樣就是愛,卻沒發現病人只想靜靜地待着。生命在不由己的熱鬧與關切中,一點一滴地流逝。那並非我想要的告別,卻彷彿是為眾人上演的一場既定儀式。這場儀式,更多是滿足他人的情感與禮俗,而非真正理解或陪伴逝者。

你有沒有想過,自己臨終的最後三小時會是怎樣的?一切都來得如此突然。被餵食時嗆到,引發肺炎,生命指數迅速下滑。當醫生宣告死亡,親友們又匆忙趕回來見最後一面。有人哭泣、有人低語,還有未說完的話語在空氣中打轉。而我已無力回應,只能靜靜聽着那些「回憶曾經」、「期待未來」的聲音,帶着對他們的祝福,慢慢遠去。

你有沒有想過,自己臨終的最後三秒會是怎樣的?眼前的孩子還在討論醫藥費、葬禮地點與死亡證明。壽衣要多貴?燒紙要燒多少?這些都與我再無牽連。世界仍喧囂,而我已逐漸退出那個舞台──如同燈滅後的觀眾席,只剩一片靜默。死亡在他們眼中,似乎只是一件待辦事項,而非與我的人生真正連結的終章。生命的最後瞬間,已不再屬於我,卻仍在為別人上演着最後的儀式。

我們或許不怕死亡,真正恐懼的,是死後被遺忘的孤獨。生前最愛熱鬧,死後卻長眠於一片陌生碑林之中,無人可語;一年一度的清明,才被短暫地記起。而活着的人們,也忙着讀書、結婚、生子,在生活的奔波裏,很少再停下腳步,長久地回望一個逝去的人生。

近代人對死亡的接觸比以往更多,但在頻繁的「看見」中卻漸漸麻木,淡化了生死的重量。年輕人掃墓時的不耐煩,與其說是對傳統的不敬,不如說是他們在傳統儀式與自身情感之間,尚未找到真切的連結。那是一種文化斷層,也是一種意義的失落──當傳統儀式被簡化成形式,人們真正面對死亡的勇氣,也隨之消磨。

而我,只願我的最後三天,能吃着喜歡的食物,望着藍藍的大海,數着流雲,感受微風輕拂;而非禁錮於蒼白的病房,被儀器與藥物束縛住最後的尊嚴。現實中,多數人仍被慣例與儀式束縛,失去了為自己告別的自由。每個時代對生死自有其註解,無需強求一致。唯願無論在哪個年代,我們都能以尊重換取理解,以平安告別過往。如此,便好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