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離世兩個月後，母親攜伯母和三弟夫婦去做了「落神」。潮汕地區的「落神」屬於道教方術，通常是由神婆邀請已逝長輩與子女對話，是生者與亡魂溝通的儀式。類似的儀式有閩南的「牽亡」、台灣的「觀落陰」，相當於國外的通靈術。

　早聽聞「落神」很準，這次聽母親說，神婆替父親傳的話也很準，有兩件事可佐證：其一，父親說之前選的墓穴，頭一個不太好，後一個合心意，三年後可以去掃墓。確實如此，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，第一塊墓地因界址錯位，生怕日後與人糾紛，於是往高處走，才選到合適的墓穴。其實，父親火化後，骨灰盒可以暫時寄存在寺廟，而不一定要落土，神婆如何確定我們找了墓穴？其二，母親生了四個兒子，曾有機會收養女孩，但父親說當初沒想要，勸母親別傷心。母親說這語氣太像他了。當年，父親在貝灰廠（燒貝類製石灰的作坊）幹苦力，外省工友生了一個女兒，想送給父親做養女，他沒有要。神婆是怎麼得知這些事呢？

　我疑心神婆可能有提前打探消息，但三弟媳說，之前打電話預約，並沒有告知亡者身份。這神婆是別人介紹的，素不認識，又在異地，不太可能事先調查。期間，神婆又替父親傳言：之前焚化的紙扎已收到，車子可以代步，只是鞋子偏大。父親又說日後會化作蝴蝶飛回家，家人若是見到黑蝶或白蝶入屋，不要驅趕。化蝶之說，古已有之，這點我是不太信的。至於他說日後讓我們兄弟每家都抱一對兒女——目前，除我有一兒一女，二弟有兩個女兒，三弟僅有一子——隨著大家年歲漸長，生活壓力日增，各有各的難處，這個「預言」恐怕只是美好的願望。

　時隔兩年，我再仔細地聽了神婆的錄音，可惜只能聽懂四五分。她用潮汕方言吟唱，用語精簡，偶爾插一兩句白話，長達半個多鐘。我隱約感受到現場氣氛的神秘，還有家人聆聽的焦灼。之前，母親照顧患病的父親，歷盡艱辛，卻任勞任怨。父親說她扶持得很周到，叮囑她日後要開心。母親聽到之後頗感安慰！當父親說，生前沒有好好過生日，希望在七月初五（生日）那天，家人給他煮麵條和豬肉湯。伯母在一旁聽了，不免感慨道，父親勞累一生，卻不懂享受，臨終前還飽受無法進食之苦，實在令人心痛！當父親說，作為長子的我懂本分，妻子也能與我同心，我聽了也不免動心。當父親說，希望兒媳日後要盡孝道，好好孝順婆婆，這般勸誡亦是令人動容。

　其實，對於「落神」，我是不太相信的。這類迷信的儀式是生者與神婆共同完成的記憶重構，因為偶然言中而能在民間流傳。歸根結底，恐怕是說者含糊其辭，聽者自我感動罷了。不過，撇開那些以「落神」名義行詐騙的事不談，面對生死兩隔，每每想到孤魂無依之時，人們又到底憑甚麼安放那份不捨的愛？想到這裡，我不由得理解了，也釋懷了。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