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光影漫話)時空裏的倫理困境與人性救贖 ——對賞《墜落的審判》《秋日何時來》    一畝鼎

電影裏的時間與空間不僅是影片敘事的容器,更是角色命運與主題表達的載體。《墜落的審判》與《秋日何時來》——兩部看似題材迥異的作品,卻都在懸疑與情感的交織中以相似的哲學表達,探討了人性在時空維度中的掙扎與重構。

前者以一個未解的死亡事件為切口,通過一場特定空間內的審判,在剖析人性多面性的同時,解剖婚姻裏的陰暗面與權力的失衡;後者則以時間循環為敘事核心,在家庭關係的糾葛中,既探討救贖與和解的可能性,也追問記憶的虛妄與解脫的可能性。兩相對照,一者是空間化的審判,另一者是時間化的回溯;它們共同指向現代人難以逃離的倫理困境,既映照了生活的殘酷與溫情,又發掘出了隱藏在日常生活背後不能為人道的秘密。

《墜落的審判》將婚姻關係置於法庭這一高度秩序化、程式化的冰冷空間中,以審判之名,將私密的家庭矛盾轉化為公共領域的權力博弈。導演茹斯汀‧特里耶通過聲畫分立與心理蒙太奇的手法,模糊了真實與虛構的邊界:法庭上的錄音與畫面並非全部都是客觀重現,有一部分是旁聽者主觀投射的產物。這暗示了婚姻真相的不可知性,正如丈夫塞繆爾的死因無法被實證,婚姻的裂痕也難以被語言或所謂的證據完全還原一樣。審判丈夫墜樓案的法庭成為一面棱鏡,折射出社會對女性獨立、母職倫理的規訓,而庭審外的真相最終也只能隱匿於眾聲喧嘩中。

相較之下,《秋日何時來》雖未直接設置審判場景,卻通過時間循環建了一座無形的倫理法庭。影片雖在舒緩的節奏中展開敘事,並細膩描繪了主人公蜜雪兒菜園勞作、好友相聚、迎接外孫等田園詩般的生活場景,但在女兒墜亡後,蜜雪兒卻被困在了重複的時空節點上無法自拔。對主人公而言,每一次循環都是一次自我審判:過去的錯誤能否修正?記憶的虛像能否被信任?影片以非線性敘事解構了時間的線性邏輯,將救贖的可能性懸置於永恆的「當下」。這樣的時空囚籠,與《墜落的審判》中封閉性的法庭有着異曲同工之妙,兩者都將影片的主人公推向自我拷問的絕境。

《秋日何時來》的核心命題是記憶如何塑造存在。主人公在時間循環中不斷回溯關鍵事件,並試圖修正錯誤,然而卻在回溯的過程中逐漸發現記憶本身充滿裂隙。影片通過鏡像場景的重複與細微差異,暗示了記憶的不可靠性。《墜落的審判》的敘事結構也極具特色,影片通過調查官的調查過程,不斷將時間倒敘、折返,影片中夫妻爭吵的錄音被人們從不同視角解讀,真相成為流動的碎片。這種敘事方式猶如拼圖遊戲,每一片拼圖都承載着不同的資訊和情感;隨着拼圖的逐漸完整,觀眾也彷彿置身於審判現場,與法官、陪審團一同在碎片化的資訊中拼湊事件的全貌。這種敘事方式不僅增加了影片的懸疑感,也進一步強化了婚姻關係的複雜性。調查中的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成為還原真相的關鍵,而調查中被無限放大的每一個細節也都可能成為掩蓋真相的屏障。(上)◇