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些年,島上人人都說龍是禍害。牠們掠走我們的羊,燒毀我們的屋,在夜空中投下不祥的陰影。父親教導我,一個合格的維京人,應當以屠龍為榮。
我試過的。真的。我揮過斧,投過矛,甚至偷偷設計過捕龍的機關。可我的胳膊太小,準頭太差,設計圖上的線條總是歪歪扭扭。族人們搖頭嘆息,說這瘦弱的孩子怕是成不了屠龍勇士。
直到遇見「夜煞」。
那是個陰雲密布的黃昏。我躲在岩石後面,看着牠墜落——一道黑影划破天際,像被剪斷的風箏。牠墜在海灣的另一頭,激起一片水花。我本該立刻回去報信,讓大人們來結束這頭受傷的猛獸。可鬼使神差地,我摸出了隨身的小刀,向那片陌生的海灘走去。
牠比我想像中小得多。翅膀破了洞,像被蟲蛀過的帆。我舉起刀時,牠的眼睛突然睜開了——不是傳說中惡魔般的血紅,而是一種深邃的綠,像是能看透人心最隱秘的角落。刀從我手中滑落。
後來的日子像一場夢。我給牠魚吃,為牠的翅膀做支架,叫牠「冇牙仔」。牠起初對我齜牙咧嘴,後來漸漸允許我撫摸牠耳後的鱗片。我們發明了只有彼此才懂的遊戲:我把木棍拋向空中,牠一個俯衝接住;牠用尾巴捲起沙粒,在我手心拼出奇怪的圖案。
父親發現這個秘密時,我以為天要塌了。可當他看見我騎在龍背上,在落日餘暉中掠過海面,他臉上的憤怒漸漸化作了困惑,繼而變成了某種我從未見過的神情。
如今想來,改變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。先是老鐵匠發現龍焰最適合熔煉某種金屬,接着是漁夫們注意到有龍在的地方從不會有鯊魚。孩子們最先適應——他們給每頭龍都起了可笑的名字,騎在龍背上比賽誰能最先摸到雲彩。
上個月,我帶着冇牙仔去了南方的大陸。那裏的學者們圍着我們嘖嘖稱奇,說這是「跨物種溝通的奇跡」。我沒告訴他們,這從來不是甚麼學術課題。當冇牙仔用頭頂蹭我的手掌,當牠在暴風雨中緊緊護住我,當牠因為我的一句誇獎而興奮地噴出藍色火焰時,我們之間存在的,是最簡單也最複雜的情感。
回程時遇到風暴,我們在一個無名小島暫避。冇牙仔蜷起身子為我擋雨,我靠着牠溫暖的鱗片,想起多年前那個舉刀的少年。那時的我以為勇敢就是殺戮,強大就是征服。如今才明白,真正的勇氣,有時在於放下武器,伸出顫抖的手。
雨停了。冇牙仔抖落身上的水珠,用鼻子碰碰我的背囊——那裏裝着給牠準備的鹹魚乾。我笑着掏出一條,看牠滿足地大快朵頤。遠處,第一縷陽光穿透雲層,在海面上鋪出一條金光閃閃的路。
這條路,我們會一起飛下去。◇